要说作为现代人最大的苦恼,就是每每迎来久违的闲暇,呼朋唤友,出门总是锚在了那么几个地方,聚餐、喝酒、唱K。城市之大,一颗躁动不安,渴望社交的心却无处安放。
“剧本杀”在近几年的兴起,恰恰佐证了这种需求的必要性。规则很简单,每个参与者都是剧本中的一名人物,通过扮演人物,推动剧情的发展。只不过在娱乐之余,我们惊诧地发现了一个让艺术家们为之汗颜的事实……
在剧本杀中,一些令艺术从业者争论不休的问题,比如“观众与艺术的距离”,“艺术与生活的结合”,“在意识形态框架下的自由行为”,都在这种大众消费形式中被另类地诠释了。
话说回来,承认“剧本杀”是一种艺术,尚且差了点分量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它与一种艺术形式遥相呼应着,即“参与式”的艺术。Umberto Boccioni, sketch of The City Rises (1910)
升起的城市
从形式上看,参与式艺术与架上绘画相对,旨在打破观众与艺术作品之间的对立关系,布莱希特便用 “第四面墙” 来指称这层隔膜。最早的参与式艺术出现在欧洲,时值一战结束,文化圈反权威、反传统的情绪高涨。以未来主义为发端的艺术团体寻求突破,舍弃原有的画廊体制,发动艺术入侵公共空间,进而使受众参与到整个艺术活动的链条中,而不仅限于观看的最终环节。Fortunato Depero, 'Arranha-céus e túneis'
(Gratticieli e tunnel), 1930.f
参与式艺术有意无意地促成了现代艺术的观念转向,但由于“参与”这个词的悖论性,人们放弃了“参与”,转而使用“互动”“行为”“民主”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一件作品。说“参与”是悖论的,因为“参与式”艺术的关键在于 参与者的自觉性 ,但倘若参与的过程是被作者预设好的,像“剧本杀”中的剧本一样,就不存在完全自觉的参与式艺术,甚至连作者的动机也要遭到质疑。因此,后来者总是极力避免剑走偏锋的倾向,采取更温和,也要模糊得多的姿态来保护自己的创作。
这使我们去思忖,参与式艺术在“不无聊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?Italian futurists Luigi Russolo, Carlo Carrà, 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, Umberto Boccioni and Gino Severini in front of Le Figaro, Paris, February 9, 1912
未来主义者
艺术史上最知名,也是最臭名昭著的活动,莫过于「未来主义之夜」和发生在伏尔泰茶馆的「达达剧场」。未来主义运动的主心骨马里内蒂(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)曾公然表示对传统剧场的不屑,认为那会遭致观众的被动性。而未来主义的杂耍剧场则是主动的、活泼的,也许活泼地过了头。“给座位涂上强力胶,让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被黏住……将一张门票卖给十个人……交通堵塞,争吵,扭打成一团……给一些有严重精神问题的男士或女士免费的门票……在座位上撒一点灰尘,让人们发痒打喷嚏。”而观众的反应也不遑多让,1913年12月的一次表演中,一名观众递给马里内蒂一把手枪,要他在舞台上自尽。A Futurist Evening in Milan,Umberto Boccioni
Date: 1911; Italy 未来主义之夜
Marcel Janco (1895-1984), Cabaret Voltaire
vers 1970, sérigraphie 伏尔泰茶馆
Manifeste DADA
达达宣言
而在达达剧场,一而再再而三,将对传统的反抗推向新的高度。1916年6月23日的伏尔泰酒馆,醉酒学生、社会主义知识分子、逃避兵役者和无业游民济济一堂,烟雾缭绕,在表演者和观众之间几乎没有空隙。达达主义诗人雨果·巴尔(Hugo Ball)被几个人扛上舞台,因为他穿着像《绿野仙踪》里的铁皮人,立正后,开始严肃地吟诵不知所谓的韵节,几个小时过去了,巴尔精疲力竭地离场,浑身被汗水浸透(这次演出给了他启发,最终使他投身于宗教事业)。Hugo Ball
雨果·巴尔
Ball in Zurich,Marcel Janco
苏黎世的巴尔
Grand opening of the first Dada exhibition: International Dada Fair, Berlin, 5 June 1920. The central figure hanging from the ceiling was an effigy of a German officer with a pig's head. From left to right: Raoul Hausmann, Hannah Höch (sitting), Otto Burchard, Johannes Baader, Wieland Herzfelde, Margarete Herzfelde, Dr. Oz (Otto Schmalhausen), George Grosz and John Heartfield.
柏林达达开幕式,居中挂着的是一个戴猪头的魏玛共和国军官的形象
André_Breton
安德烈·布勒东
Manifestation Dada à Saint-Julien-le Pauvre
达达在穷人圣朱利安教堂的宣言
Dada excursion to Saint-Julien-le-Pauvre, Paris. 14 April 1921.早期的参与式艺术直接与「挑衅」相关,通过制造丑闻来激发起群众反抗的热情,但也正如布勒东在遗作《人造地狱》中的坦白,人们的行动,恰恰是他们对艺术家做出的反应,就像照镜子,你笑他们也笑,你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,他们也回以猛烈的叫嚣。艺术家所期待的自觉,最终成为幻影,人们渴望地狱,前提是它始终是人造的。Oscar Masotta, About Happenings, 1966. Performance view, Instituto Torcuato Di Tella, Buenos Aires, 1966.
Re-presentation of Carolee Schneemann’s Meat Joy, 1964.
即将发生;奥斯卡·玛索塔
我们时常看到各种各样的真人秀节目,整蛊不知情的路人,让明星去惊吓毫无警觉的粉丝,我们乐于看这样的节目,因为我们都暗地里希望,某种有趣的意外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,打破枯燥生活的常规,能够暂时的“逃离”。 奥斯卡·玛索塔《直升机》
阿根廷作家奥斯卡·玛索塔(Oscar Masotta)显然是一位出色的剧本写手,他于1966年7月创作了《直升机》。在这个作品中,有两批各40名观众,第一批观众被安排在市中心的地下室听音乐看电影,第二批则在城市另一端的荒废火车站,第一批观众随后乘上巴士去往火车站,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看不到一架载着电影明星碧翠斯·玛塔的直升机从他们头上飞过,而第二批一直待在火车站的观众已经看过了直升机,对着刚下车的乘客描述这场展演。简而言之,玛索塔创造了一个名为“错过”的情境,恰恰是参与的“不在场”,巧妙地构成了这个作品的实质,你如何说没有参与也是一种参与呢?
El helicóptero (The Helicopter)Oscar Masotta
Buenos Aires, Argentina, 1930 - Barcelona, Spain, 1979
直升机;奥斯卡·玛索塔
Encierro (Confinement), 1968
实验艺术系列·Ⅹ:紧闭;卡内瓦勒
再者,1968年,由卡内瓦勒(Graciela Carnevale)筹办的《实验艺术系列》第十期,则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场景,一个环堵萧然的空间,只有一面玻璃窗,来访的观众被艺术家锁在里面。根据卡内瓦勒的想法,只有在那样一种紧张的气氛下,人们才能自发行动,要么等下去,要么把玻璃砸开,获得自由。自由,不仅仅是身体,同时也是心灵自由的表征。结果几个小时过去了,展场里的人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玩笑之后,迟迟没人做出反应,反倒是路过的行人见着了,把窗子砸碎,脱身的观众却觉得他破坏了艺术作品,开始用雨伞打他。Encierro (Confinement), 1968
实验艺术系列·Ⅹ:紧闭;卡内瓦勒
无论那个路人多么无辜,他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创作的一部分,参与到这个情境之中。然而这个作品,以及玛索塔的《直升机》为我们划出了一条模棱两可的边界:在一定范围内是艺术,另外一侧则是生活,当观众参与其中,便像是被孙行者在脚下划了个圈,怎么做?如何做?这一切都在艺术家构思框架下的“局部自治”中自发运行着,观众就是玩家,而艺术家则是那个藏在剧本背后的主持人。"Para inducir el espíritu de la imagen" dentro de "Happenings", Ed, Jorge Álvarez 1968
引诱形象的幽灵;奥斯卡·玛索塔
艺术家雇佣了一群老人,在尖锐的电子音和白光中,观众和老人对视着,随即艺术家拿起灭火器喷那些老人
Bijlmer Spinoza-festival;Thomas Hirschhorn
巴黎雕塑家托马斯·赫胥宏(Thomas Hirschhorn),于过去的二十年间,定期策划以「纪念碑」为主题 的社会计划。2009年为纪念著名的哲学家斯宾诺莎,举办了 「俾耶麦斯宾诺莎节」 ,尽管整场演出就像在过一场节庆。其中活动包括,由哲学家施坦威主讲的一场哲学讲座;由赫胥宏指导,当地居民演出的戏剧;以及各式儿童游戏。在按照计划进行的过程中,演讲冗长单调,居民喃喃念着干枯的台本,儿童在帐篷内外玩耍。
Bijlmer Spinoza-festival;Thomas Hirschhorn“斯宾诺莎节”看似沉闷无趣,然而不可忽视的地方在于,斯坦威的演讲不产出任何新东西,听或不听没有任何区别;在戏剧中,参与者的声音偶被倾盆大雨的响动盖过,抽象的台词,完全没有内容的演出。那个场景,据评论家毕莎普(Claire Bishop)的回忆,庸俗得可笑,却又让人极为伤感,每个人的到场和集聚,仅仅是为了做同一件事情:去做由艺术家发起的事情,演一出没有人能够看懂的戏剧。Bijlmer Spinoza-festival;Thomas Hirschhorn
俾耶麦斯宾诺莎节;托马斯·赫胥宏
“俾耶麦斯宾诺莎节”就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,没有可供言说的内容,也没有启示,发生在寻常日子里不寻常的几天,生活不曾中断,也将继续进行下去。在许多艺术家试图回避或是强力地介入生活时,赫胥宏细腻地触碰到生活的核心,人与人,人与情境赖以维系的基础。In-Between, 2015
Thomas Hirschhorn, Community of Fragments, installation view, Kunstforeningen Gl. Strand, Copenhagen, 2021. Photo: David Stjernholm.
尽管萨特认为,一个人的目光,总是无可避免得要将他人征服,物化为工具,但我们又如何能够否认,在一个人的目光中,同样拥有能够使差异共存的情谊,一片存在主义的孤独无法侵染的黑夜。
赫胥宏找寻到的基础,巴塔耶称之为「否定的共通体」,他认为,共通体并不肯定你与我同在的依据,因此,我们并非因共通体而产生关联,而恰恰因为这种共通性的丧失,于此,我们才得以共通。
也许“参与”的实质并不在于获悉什么启示,正如同“剧本杀”的玩法也不在于剧本本身,而是关于人与人的交流,朋友之间的嬉戏打闹。为做一件事而做出的努力总是比事情本身更重要。
你说不是吗?
参考文献:
克莱尔·毕莎普 人造地狱:参与式艺术与观看者政治学
戴维·霍普金斯 达达和超现实主义
乔纳森·费恩伯格 一九四零年以来的艺术:艺术生存的策略
尼古拉斯·伯瑞奥恩 关系美学
以上就是今天关于“剧本杀”的分享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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